索塔纳

从前风闻有你,现在亲眼见你

起风了


起风了。

胡桃转过身,青山高耸向远处连绵直至模糊在雾中——那是风来的方向。她扒着路边栏杆,把眼前刘海别到耳后,踮起脚眺望山下的城镇,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起,在空中翻滚挣扎,最后打了个旋儿,擦过胡桃的脸后又被风送回起伏的叶浪间。胡桃慢慢走着,胳膊上忽然有了滴凉意,“下雨了?”她仰头看天:湛蓝明亮,只有几朵云悠悠的浮着。妈妈总说她还小,对事物没个正确认识,继而话锋一转,你少给我惹麻烦。胡桃听不进去,她想着自己大了,能独立处理自己的生活和学校的功课,对任何事更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。桑子懂很多东西,胡桃喜欢和她在一起开心得不得了的感觉,但每次回家,妈妈就会皱着眉头,“你少跟桑子玩。”“为什么啊?”胡桃停在楼梯上看着妈妈快要翻出眼眶的白眼。“她没爹。”“……”对话结束了。胡桃觉得大人们简直匪夷所思,说的话不仅没有逻辑,就连保持连贯性都做不到。她的沉默并不代表妥协。

脸上又感到了那滴凉意,胡桃便越发肯定内心的猜测,她边顺着公路往山下走,边扭头眺看远处的城镇:房屋一律单调沉闷的黑瓦白墙,街道被高低参差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房子淹没,而人隐匿在这俗气阴郁的建筑里吵吵嚷嚷着过完一生。胡桃收回目光,随手折根枯茎,攥在手里无意识挥舞,扫歪了路旁几朵野花。风更大了,吹得胡桃的头发都努力地向上盘旋,跟要脱离束缚它们的温热头皮,随风飞入天空与那看不见的阴云交缠在一起似的。发丝狂舞,把脸颊脖颈搔得密痒,胡桃觉得这感觉就像是黑压压的小虫子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乱爬,心里发麻,扔了枯茎腾出手用直夹固定好头发。她头发不长,垂至肩膀,也不束,晃晃荡荡的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,再加上那双黑漆漆能把人看得心里发毛的眼,不会做讨喜表情的脸,很少会有大人喜欢她。胡桃却不在意,桑子眼又大又圆,笑的时候左嘴角会出现一个乖巧腼腆的小梨涡,不也没人喜欢她吗?少年察人言色,看着大人的笑脸虽懵懂,但从那双眼里还是能模模糊糊看出些端倪来的:不屑、嫌弃、厌恶、嘲讽、疏离……种种情绪,在脸上看不到的都显在眼里了。桑子多好啊,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,牵着她的手走在溪边,用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教她怎样才能找到最艳丽的石头。落日橘黄色的余晖笼着桑子,胡桃几乎以为对方弯起的眼睛嘴角里溢出的是阳光。温暖的阳光。

一路思绪纷杂,被风裹挟着绕山盘旋,胡桃看着它们不断向上,最终与天空融为一体。乌云集聚,低得让她的心惊得发闷。那些黄昏时捡来的美丽石头被胡桃藏在口袋里偷偷带回了家,一颗颗排列有序地放在阳台上的花盆里,中间是株不知名的植物,开出一朵枯萎的花,颜色灰败地垂在枝头。雨下了起来,尽管天空中还残留着太阳。胡桃听着雨落在地上“啪嗒嗒”的声音,忽然觉得四周安静极了,就像……这山上只有她一人,这让她想起在课堂怕偷看的那些配有阴测测图画的精物灵怪的故事,她认为那些字,那些线条,包括这座山还有上面已显暮色的天都有一种阴测测的感觉。胡桃害怕了,想逃离这座山,慌忙间回头,身后空荡荡的公路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一张血盆大口撵来吞了她。胡桃越走越快,干脆跑了起来,风和雨,大嘴和天黑,全被她甩在身后,水泥地坚硬的触感透过鞋子真实地被脚感知,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,胡桃觉得自己快得要飞起来了,心中爆发出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欢悦。

冲下山的那刻,胡桃没有控制好速度,乱了脚步,身体因惯性前倾,重重摔在地上,她甚至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地上弹了下,滚了个圈才停住。胡桃躺在地上大口喘气,心在空荡的胸腔里横冲直撞,嗓子眼里干涩涩的,缓了一会儿才感到膝盖手掌火辣辣的疼。衣服脏了。她想,回去又要被骂了。

站起来的那刻,胡桃感觉天地都在旋转。那片云那片雨已经缓缓地追了过来,胡桃确定好方向,来不及排掉身上的泥就没头没脑的继续跑。那条盘在山身处的公路离她越来越远,散发一层灰暗喑哑的光。

胡桃跑过空无一人的寂静广场,跳上潮湿斑驳的半砖桥,穿过曲折回环纵横连贯的狭窄街道,世界在她眼里摇晃跳跃。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,一鼓作气冲了进去,巨大声响引得屋内妈妈的不满:“你整天——”剩下的话被咚咚上楼的脚步声掩盖。胡桃筋疲力尽倒在床上,平息着短而急促的呼吸,血液上涌,她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。屋外的雨淅淅点点敲着窗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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